「斜阳族」「太阳族」「日本沉没」…这些战后曾经在日本流行过的名词,分别是日本战后不同时期社会经济情况在文学作品上的反映。从战后到泡沫经济前夕的80年代,这些由文学作品产生的流行词汇,见证了日本战后经济的跌宕起伏。
“指责我自杀轻生,说什么应该坚强地活下去的人,并没有对我伸出过一次援手,只会冠冕堂皇地说三道四,他们都是些能够厚着脸皮鼓动天皇去开水果店的大人物吧”
这是太宰治作品《斜阳》中的一段经典台词。许多人提到太宰治想到的往往是《人间失格》,但我认为《斜阳》是太宰治作品中最好的一部,也反映了日本战后社会中的不少情况。
《斜阳》讲述的是战后没落华族的故事。与丈夫离婚的和子在父亲去世后回老家呆在了母亲身边。战争使他们家族没落,他们不得不卖掉豪宅,搬到村中的山庄。曾经的华族小姐和子变成下地干农活的妇女,而母亲的身体状况也日渐衰落。大学期间应征入伍的弟弟直治返家,却和他的老师上原先生一起沉迷于吸毒、酗酒,欠下大笔债务。一次和子去送钱给直治的时候,遇到了上原,爱上了这个有妇之夫。之后,母亲病逝,弟弟也留下一封遗书离去。而通过《斜阳》这部作品衍生出一个词“斜阳族”,代表没落的人。
《斜阳》中,弟弟直治是太宰治形象的化身。既因为华族身份在军中格格不入,在普通民众的眼里更是个自命不凡的怪人;而直治本人也不满贵族作风“对于所谓上流沙龙那令人生厌的高贵气质,一刻也无法忍受”。这种格格不入带给了他巨大的创伤,无法排解的他只能不断麻痹自己。
“堕落”是为了生存,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们对“生存”的强调,是出于他们对战后日本社会状态的清醒认识。老师上原通过“堕落”获得了生存,直治被世俗和社会杀死了,在战后的这种道德过渡期中不得不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现实的压抑和束缚。不同于嬉笑怒骂间厚脸皮求得生存的上原,「我是贵族」,是他最后的抗争与骄傲。
战后初期的日本百业萧条,不仅是大量的贵族没落,臣籍降下的皇族们也不复往日风光,日本大众的生活更是进入了冬天。一则著名的故事,战后日本出现粮食危机,吉田茂请求占领军当局进行援助两百多万吨的粮食。麦克阿瑟给华盛顿发电:要么送面包,要么送子弹。最后华盛顿送来了70万吨粮食,帮助日本渡过了一次危机。与此同时,美国开始了对战后日本的改造。农地改革中,不少贵族因为被收走了土地而失去了经济来源,贵族的身份土崩瓦解。战后的新思潮也冲击着日本社会,贵族们成为了“斜阳”。在这种背景下,太宰治写出了《斜阳》这样的文学作品。而斜阳,不仅是写出了没落“斜阳族”,还是当时日本的“斜阳”局面。
到了50年代初,因为朝鲜战争特需挽救了奄奄一息的日本经济,日本仅一年就恢复到了战前国民生产总值。在这种经济增长的背景下,文学作品也开始了新的变化。
“太阳族”的出现缘于作家石原慎太郎于1955年出版的小说《太阳的季节》。书中主人公是富裕家庭的青少年,和太宰治一样,可是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道路。人物自幼娇生惯养,生活奢侈放荡,藐视一切、醉生梦死。作品中的这些人物被称为“太阳族”,而称这种内容的日本作品为“太阳族文学”。同类内容的日本电影为“太阳族电影”。代表作有 50年代出现的几部电影的总称,《太阳的季节》(最早,最具代表性)《疯狂的果实》《夏天的暴风雨》《处刑的房间》《日蚀的夏天》。
太阳族电影共只有5部,从兴起到结束只有5个月,太阳族电影对太阳族们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了批评态度,但由于它描写的主要是性和暴力,所以当时受到社会舆论的强烈谴责。但它给之后日本电影的发展留下了不可轻视的影响。
55年的日本正处于经济复苏成长时期,比起后期出口导向型的日本经济,当时还是面向国内消费为主的。太阳族正是当时一个高消费群体,在湘南海岸旅游区模仿着文学和电影中时髦的人物,这些年轻的消费群体,带动了当时消费的增长。不禁令人想起室町初期的婆娑罗风气。黑白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在当时被喻为“三种神器”,分别在1960年、1966年和1967年达到了80%的普及率。1960年以后,电视台开始播出彩色电视信号,人们又开始追求彩色电视机。彩色电视机的普及率在1972年达到80%。一年之后的1973年,汽车的普及率超过了40%。
孙执中《战后日本经济史1945—2004》指出的战后日本的消费革命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1955-1964年,黑白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等三大件是热门货,获得迅速普及,这是所谓的“旧三大件”,这些商品当时的价格平均在5万日元左右(按现在汇率约3000左右人民币),约相当于日本职工2-3个月的工资。第二个阶段是1965-1974年,“3C”时代终于到来了、所谓“3C”,指的就是汽车(car)、彩电(colorTV)和空调(cooler),这就是“新三大件”。而50年代后期日本出现消费革命的契机,就是在这同质化高的社会基础上出现了新的年轻消费群体,带领着内需消费从简朴主义走向了享乐消费主义。
「日本沉没」是由日本小说家小松左京创作的科幻小说,于1973年由光文社出版发行。内容是小笠原群岛北部一座70米高的小岛一夜之间沉入海底。调查专家组潜入8000米深的日本海沟,发现了大规模的异常现象。日本列岛面临着沉没的风险,移民计划提上了日程……而这部小说诞生时,恰逢1973年的石油危机和通货膨胀,现实中日本人的危机意识在小说中得到了体现。
60年代随着中东石油的开采,日本出现了能源革命,用当时廉价的石油来替换煤矿,在当时也造成了许多失业工人。日本依赖石油能源,却恰逢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阿拉伯国家减少石油产量并对以色列盟国进行石油禁运,国际油价迅速高涨。当时的日本也出现了一个抢购风潮并最终出现通货膨胀的结果,导致的原因包括:尼克松将美元与黄金脱钩这一新经济政策的冲击、田中角荣破产的日本列岛改造计划导致土地价格上涨、1973年石油危机。虽然没有小说中那么天崩地裂,但是这些经济冲击也导致了日本国民情绪的紧张恐慌。
日本称石油危机为“石油震撼”,它亦产生重要的社会及文化冲击。维持日本生命线的能源有断绝供应的危机,进一步证实主张经济自给自足者一向以来的最大忧虑。石油危机凸显出当今互相依存的世界里,假若经济资源缺乏,其弱点便十分容易暴露;它亦再度唤回对战时及战后初期物质匮乏的回忆,对年过40岁的成人而言,当时的体验仍然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消费者突然兴起囤积各种货物的热潮,开始时的目标是洗衣剂等石油化工产品,也有人称它为“卫生纸恐慌”,因为数以千计的家庭主妇挤到超级市场,抢购这种每天的必需品,架上的卫生纸被一扫而空。
石油危机之前,在日本经济持续高速发展的好日子里,曾流行“衰竭GNP”的说法,旨在反思经济大国的一些失衡现象面。20世纪70年代初,日本的公害问题成为社会问题,经济增长至上主义受到批判,社会对大企业也日趋严厉。随着石油危机的到来,人们对经济至上主义的批判立刻消失了。日本人的观念发生了急剧转折,人们转而认为只有经济和生产才是日本的命脉。而如果经济下滑,日本也会随之沉没。
而1972-1982时值中日邦交正常化最初的友好十年,因而小松左京在小说中设定中国接纳日本移民,这也和当时邦交正常化中的经济因素如日本对煤炭和石油能源的进口补充需求密切相关。再之后,日本在经济上逐渐从资本导向型经济向技术导向型经济发展,经济控制也不再以市场自我控米博体育平台制为主,这就是1973石油危机带给日本经济格局的影响。
艺术往往来源于现实,通过这些文学作品,我们也能一窥相应时期日本社会经济的面貌。每每翻读,都会感叹于书中所反映的时代大潮对每一个普通人的影响。日本战后文学作品见证着日本社会的跌宕起伏,同样成为了宝贵的历史佐证。
补个题外线年代日本出口扩大和经济高速增长带来的国民收入倍增这一盛况很大程度上是通产省的技术官僚们推进的,有一本专著《通产省与日本奇迹》就是美国研究者关于这一时期日本经济政策的论述。1975年出版的小说《官僚たちの夏》后来也改编成电视剧了,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看看